“今日所谈甚详。账簿既已备好,本侯自会带回细查。”
他起身离开,然后,清晰地听到了程锦安的一声轻笑,外加一句:“小逢春定然想我了。”
眼前一黑。
饶是做惯了温润如玉的皮相,谢湜予颌角的线条仍难以抑制地绷紧了一瞬,那惯常含笑的唇角,几不可察地向下压去。
只有理智一遍遍逼着他,将行动的自由交给李乐同。
程锦安回到院子的时候,李乐同刚合上内室的暗格。
“这么自觉抄书?”程锦安半倚在门上,笑容里难得带着轻松。
汀兰又一次挡在了李乐同身前。
她这样瘦,又被拘禁多年,却因为自己比李乐同受了更多苦,见过更多腌臜事,便本能地觉得自己该替她挡下这些事。
李乐同和程锦安都愣住了。
程锦安旁若无人地出声笑起来。
他笑得躬身,抬眸时,眼里泛着红。
他一点点走向汀兰。
目光是清浅的,温柔的,甚至带着些躲闪与克制,仿佛唯恐惊扰汀兰。
他大抵是想对汀兰说什么,可最终什么都没说。
大抵是想多看她几眼,最后却只是缓缓错开了目光。
“丑时三刻,三郎会押船出港。”
这是他递出的最后一把刀。
说完这句话,他再没看任何人:“你们走吧,我这儿什么也没了。”
老仆进来,熟练地带着李乐同与汀兰离开。
可李乐同却不动。
她的眼睛眨也不眨,怀里的东西让她的心猛烈跳动着,第一次,和程锦安打开天窗说亮话:“特供究竟是什么?”
汀兰的目光里,渐渐充满了诧异。
“你叫什么?”程锦安又一次问她。
“施州王府,李乐同。”
程锦安放心地笑了:“很好、很好……”
可好在哪儿,却不说清楚。
伴随着更鼓声,李乐同和汀兰离开了程府。
西北角的院落地处偏僻、罕有人至,却在枯败的竹林、倾倒的墙垣中,留了一缝彻底逃离的狭路。
老仆猛地跪下:“大郎从见着你们的第一面,便知道贵人来此地所为何事。”
他哽咽着:“这些年来,大郎从不曾作恶,却被家族罪业拖累成一副病骨残躯。”
“贵人,若可以,救一救大郎吧。”
汀兰问:“那些从他院里失踪的少女,其实都是从此处离开了?”
“是,”老仆忙说,“贵人在局外,可以在天平的另一端,去查案;但大郎不是……”
“他困在家族的命途里,挣脱不得。”
善恶之间模糊不清的黑白界限,亲缘之间难舍的血脉相连,究竟锉磨着多少人。
襄江的夜雾浓得化不开,将码头的樯橹洇成墨色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