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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靴流浆(第1页)

雪先是在大王殿里落下来的。因为光线幽暗,雪花便显得影影绰绰的,落在地砖上,很快就消失了,很久才积起一点莹白。

但是抬眼向上望去,映着石像顶部的灯光,雪花就变得很明显,就像暗夜里看路灯附近的雪一样,都聚拢在那束淡黄的光里,扑簌簌往下落。

章小北轻舔了一口落在近旁的雪。触感是难以言喻的细腻,像丝绒一样,甜而凉。当然是入口即化。

这雪挺提神的。章小北吃了几口,便顺着石像冰凉的衣褶向上爬。石面因为落雪有些湿滑,他要用足肢紧紧扣住那些细微的纹理。爬过那些流转的衣带,攀上陡峭的肩线,最终抵达水纹一样的发髻。他站在发髻的最高处,视野陡然开阔。

隔过半开着的门缝,他看到大雪已经完全覆盖了庭院。那座枯山水被厚厚的雪褥掩埋,变成一片纯净无瑕的平坦;那株氤氲着烟霭的琼树,也被从头到脚裹进蓬松的雪绒之中,不再散发那种幽秘的紫晕,而是通体洁白,成了真正的琼花玉树。

月亮还清晰的挂在天上,但是和刚才看到的月亮似乎不太一样了,更清瘦了一点。月光穿过纷乱的雪片,洒在这片崭新的洁白之上,泛出一种清冷而莹润的微光。

这时,就在琼树的旁边,忽然立起一座冰山。冰山的形状很美,带着一种古典的、简净的线条,和那晚在哈根达斯杯底看到的很像,但也是更清瘦了一点。冰山与琼树静静地挨着,彼此掩映,像本来就是一体的。章小北想起一首《八月初五日见月》,是明代的一个朝鲜人写的,颈联是“山川雕瘦冰山立,树木玲珑玉树依”,当时读到就觉得很惊艳,好一个清寒透亮的世界啊。还有一句“如见肺肝清至骨”,他现在忽然也觉得,自己像看到了这月的肺腑,这冰山的肺腑,还有他自己的肺腑,它们都被照得那样干干净净,清澈得没有一丝尘埃。

没错,章小北此刻看得很清楚。若是平常,他变成甲虫后视力就很差,只能近距离看,比如曹郝景玉片上密密的纹理,或者是在由强烈感官唤出的幻境里看,比如韦老师那座翠雾缭绕的柏树森林。但是今天,他竟然看到了远处的实景,不但有这寂静的石像,禅意的空庭,还有更远处,雪花穿过廊柱间的空隙,掠过殿宇飞翘的檐角——除了天空那弯瘦落的月。他当然知道,这雪,这无边的静谧,只不过是借由一张纸巾、一缕气息唤出的幻象,但是梁园的屋瓦、石阶、琼树,这承载着一切的建筑本身,都是实实在在的。距离、层次、光影的微妙过渡,都是那样清晰,是“湛湛澄澄,孤明历历”的。他确定自己不是在梦境中看一场梦之雪,而是在实景中看一场梦之雪。

这清极、净极的冷,就是属于禾无忌的醍醐味吧。只有这种彻骨的、不带一丝黏腻的冷冽,才能让章小北变得目光澄澈,就像被雪水浸过的琉璃一样,那样剔透,那样明净。

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。章小北现在经历了三个了:曹郝景的色,韦老师的香,禾无忌的触。

曹郝景的色,是蜷缩在方寸之间的华丽迷宫,是世界一帧帧毫不自知的未醒的梦;韦老师的香,是一座幽深无边的古老森林,气息盘绕如年轮,诱人步入魅影重重的雾中;禾无忌的触,是一种弥散在环境里、沁入存在本身的凉意,静静漫过知觉的边界,为他展开一幅既似幻影,又清澈如真的雪夜长卷。

他想,做一个能遍历这般境界的、美学家般的甲虫,似乎……也不坏。尽管身躯渺小,形态卑微,但是感官的疆域,或许远比想象中更为辽阔。

他本来还想着去找李植的同学,就是在月亮上放烟火的那个,找他研究一下自己奇怪的病。那天他被月光烟火轻轻燎了一下,就没有变身。那条线索总该去探一探。

但是现在,他又有些恋恋于这样的虫身。

章小北静静伏在石像的发髻上,金色的甲壳也落了几星雪花,很快化开,留下细微的凉意。

渐渐的,他的六足都有些冰凉了……

看来禾无忌的冷还是会伤到人的。

其实何止是冷呢。色声香味触法,但凡沉溺其中任何一味,都会伤身。

但他还是要等。他又低头,尝了几口近旁的冰雪。清冽顺着喉间滑下。他在等,等那对触须发出信号。

章小北望着门外那无声降落的雪。对面廊下那些坐着的游客,在雪幕中凝成了一片沉默的剪影,一动不动的,就像一张旧相片里定格的群像,也成了这静寂天地的一部分。他们是都困了,还是琼花转面到了最精彩的一幕,他们都在屏息凝神地看着?

章小北转过视线,也望向那株琼树。只见一簇簇积雪在枝头微微颤动,不时簌簌滑落,在月光下扬起小小的银浪。正望着,忽有一片蓝色的影子,掠过冰山的轮廓,朝大王殿的方向移来。

是李植。他看清楚了。

李植推门踏入殿内,目光始终没有任何游移,直直看着石像的头顶。

章小北微微一怔。自己被李植看见了?

大约是的。自己顶着一束灯光,就像石像的发髻上戴着一颗珠宝一样。

他慌忙向下爬。

就在这时,触须传来一阵逐渐僵硬的信号。六足本就冻得有些发木,此刻更是不听使唤。石像表面铺着的雪已经冻了起来,比刚才更加湿滑。他脚下一空,整个身子便失了依凭,急速向下坠去,如同那夜跌进医院的垃圾桶,仓促,不由分说。

这一次,他落进自己的一只皂靴里。

真是自作自受了。一开始选鞋子时,李植要穿皂靴,他还笑李植说皂靴太闷脚,你脚又那么臭,还是有点公德心,穿道鞋或者方头履吧。他自己则洋洋得意地选了这双牛皮翘头皂靴,穿上去当然很帅,但是做工太扎实了,摆在地上,就直挺挺地竖在那里,他一下子就掉了进去。

急忙向上爬。靴筒内壁光滑,六足慌乱地扒住又滑脱,他总是爬一会儿就掉下去了,怎么也爬不出去。

如果就在靴子里面变身,会怎么样?把这只靴子撑爆?这么结实的牛皮,可别把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了。

正惶然间,他听见李植已走近的脚步声。

先是衣料窸窣的响动。李植似乎拾起了他叠放在石座旁的外衣与长裤,正不紧不慢地翻看着。

接着,那只皂靴被提了起来,轻轻摇晃。

章小北在黑暗的靴筒里被晃得头晕,就像在船上一样。忽然,他触到一颗冰凉坚硬的东西。是什么?

未及细想,靴口忽然朝下,用力抖了抖。

那东西随即掉了出去。靴子被丢回地上,恰到好处地倒了下来。章小北屏息等待着,只盼李植就此离开,他便能爬出。

那东西似乎转移了李植的注意,本是救了他。可是时间太紧迫了。他等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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