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后来我终于明白,思念不是潮水,不会一波一波地来,然后退去。思念是癌症——它在你的身体里安静地扩散,等你察觉时,每一个细胞都已经被侵蚀。你活着,但你已经死了。死于一场无人知晓的、缓慢的内爆。]
一年后。
波士顿的深秋比北京更凌厉。查尔斯河畔的枫树燃成一片绝望的红,风一吹,叶子就纷纷坠落,像谁失手打翻了一瓶陈年的红酒。
张子寻坐在河边的长椅上,手里拿着一本最新一期的《自然》杂志。封面上印着他和沈清言的合影,标题是「系外行星大气成分重大突破:发现潜在生命迹象」。
很体面的成就。导师说这个发现至少能拿个青年科学家奖,同事们开始叫他“张教授”,实验室的新生看他时眼里有敬畏的光。
但他只觉得累。
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、睡眠无法缓解的累。就像一台运转太久的机器,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细微的、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哀鸣。
手机震动。是沈清言的消息:「晚上庆功宴,七点,老地方。」
他回:「好。」
然后他收起手机,继续看着河水。河面上漂着几片枫叶,红色的,像小小的、燃烧的船,顺流而下,消失在桥洞的阴影里。
五年了。
他没回过国,没联系过任何故人,甚至刻意避开所有中文媒体。他把所有时间投进研究,投进数据,投进那些遥远而沉默的星星。
用忙碌杀死记忆,用成就填补空洞。
很有效。他几乎成功了。
直到上个月,他在机场书店看到了一本书。中文区,畅销榜第一位,封面是深蓝色的星空,书名是《蝉与雪的距离·十周年纪念版》。
作者:萧然。
他的手停在半空,然后拿起那本书。翻开扉页,是她熟悉的字迹:「给所有相信过蝉与雪的人——有些相遇注定没有结局,但正因如此,才值得被记住。」
下面有一行小字:「特别献给张子寻:谢谢你教会我看星星。虽然最后,我们都成了彼此星空里,那颗最遥远的、永不重逢的星。」
书从他手里滑落,砸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周围的旅客投来诧异的目光,但他没注意。
他只是站在那里,看着地上摊开的书页,看着那些熟悉的句子,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。
然后他蹲下身,捡起书,抱在怀里。很紧,紧到书脊硌得胸口发痛。
五年筑起的堤坝,在那一刻轰然倒塌。
原来什么都没忘。
只是不敢想。
此刻,坐在查尔斯河畔,张子寻忽然很想给萧然打个电话。想听听她的声音,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,想告诉她:我看你的书了,写得真好。
但他没有她的号码了。
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,永远隐隐作痛的,永远提醒她曾经爱过他的伤疤。
就像她也是他的伤疤一样。
永远。
手机又震动。这次是狄淇儿——五年来第一次联系他。
「张子寻,下周我女儿满月宴,你来吗?」
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,然后打字:「我在美国。」
「我知道。但萧然也来。」
指尖停在屏幕上。
「她……好吗?」
「很好。工作室开了分公司,新书拿了国际奖。就是……一直一个人。」
张子寻闭上眼睛。河风吹在脸上,很冷,像西城冬天的第一场雪。